一、“第三机步师向底格里斯河的穿插”
一个幽灵,一个“非典”的幽灵,在这城市的上空游荡。
走在街上,走在美丽的阳光下,面对一个个毫无表情的口罩。开始觉得另类,然后觉得自己另类。
每一天每一刻都在耸人听闻,都在渲染,就象小布什正在极力渲染的萨达姆的沙林毒气。 而在不断遭到“精确攻击”的巴格达街头,依然车水马龙。 对着那些曾经被我们反复嘲笑过的人。我脸红。
当年听不到别的声音,所以我们只能相信某一个声音。 今天我们可以相信任何声音,就是不能相信某一个声音。 同样的悲哀。
我决定逃离这城市。唾弃紧紧包围着我的无知的恐怖。 其实,我不过是在执行原定的计划。 本来无一物。
4月11日18时45分。漫天黄沙中等到直接从办公室冲出来的四月和下午茶。19时两辆金杯开动。19时30分在杜家坎收费站与独孤的七座大吉普会合。119当仁不让地坐在了独孤旁边。我也实践了给他找一美女副驾的承诺。
加油完毕。沿京石高速路南进。我和四月下午茶还有拉雅同车。她们三个都是头回。我问是否紧张。四月这个爽朗的成都妹子说跟她同车都不必怕。她在纳米比亚的沙漠里翻车,被甩出来压在车下,住了两个月医院捡回一条命。死过一次的人肯定好运气。一席和车速同样快的话让我这不迷信的人精神都为之一振。
过徐水对讲机就喊不通独孤了。只好靠手机短信联络。我也不能怪这大侠不听招呼。吉普和金杯编队岂不要憋屈死他。约定在石太高速路口再集合。 结果到地方却人车皆无。豁出去费钱打手机。119说她们跑得兴起忘了拐弯扎进石家庄市区再向南就邯郸了。正掉头往回赶。想这美女副驾也有副作用,不犯困却分神。
影子和山西众驴在太原的迪厅打电话。一个多月前我俩商量计划时她建议在太原过夜。我则坚持要继续向东赶到离石。至少是汾阳。经济是一个因素,更是因为想连夜多赶点路,把白天留给黄河。只约定了在太原吃点消夜。 我转告各车准备进入太原。却遭到一致反对。连独孤这闲散人都说小心些好。因为据说山西成疫区了。原来踊跃报名的有一多半人也为了这退出。 我只好通知影子直接到收费站来等我们。全队走环城高速路绕过太原继续西进。
我按住对讲机的通话钮。 我觉得,咱们车上多了一个队员。 谁。 非典。
1点多见到了被四五个山西男驴众星拱卫着的影子。他们又临时决定把壁虎和悠悠推上了吉普,剩下的明天赶过来。 我踏实了。因为目的地我也没去过。壁虎已经走过两回。
在杏花村再次加油。2点多到汾阳。宾馆竟然用铁链锁了大门。壁虎说要不奔离石吧。 下高速路就不好走了,90多公里走了两个多小时。 离石也一样。招待所大门紧闭。宾馆前台一副爱搭不理的半死样子。看看已经奔5点去了。此时要歇下就得中午见了。和壁虎及几个老驴商量了一下,索性直奔目的地。
天色渐亮。同车的美眉们早把座位放倒和衣养眼了。我不敢睡,盯着坑坑洼洼的山路。黄土高坡的沟沟峁峁窑洞梯田慢慢分明起来。 4月12日7时。车队冲进碛口镇黄河宾馆。 门前就面对着滔滔南向的母亲河。对岸是陕西佳县。
12个小时。800公里。 媚了时尚的俗把自己比作了一路狂突,绕过乌姆盖斯尔、巴士拉、纳西里耶,直抵巴格达的第三机步师。
可在内心,还是想当法国战役里的隆美尔,带着魔鬼第七装甲师,从比利时边境斜穿法国直冲英吉利海峡。俘虏中有个白发苍苍的法国老将军拍他肩膀。孩子你跑得太快了。
二 、黄河风月无边
“风月无边”四个字镌在一块牌子上。牌子挂在一座毫无特色的平房的门上。平房坐落在黑龙庙的院子里。黑龙庙就立在碛口镇南的一个小山头上。庙门修得象个城门楼子。两侧还有钟楼,好似一对招风大耳,钟自然是耳环了。我们站在那儿透过晨雾和河雾,看脚下一大片古色古香院子套院子巷子接巷子依山而起层层叠叠。 此岸彼岸都灰黄一片,只有河边一脉嫩柳显出极淡又极鲜明的绿色。
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大家争相两两成对与那四个字合影留念。然后出庙下山去河边。
河滩上的沙子平平的。伸脚试探地触一触,竟也很弹性地一起一伏,生动得就象——我的胖肚皮。 就够着露在沙上的石头跳来蹦去,慢慢到了黄河大同碛。
碛口与壶口一字之差,却是黄河的两种截然不同的表现形式。 大小形状不一的石头们从岸边向河中伸展,就象在挤压着河道。我刚才远看以为可以顺着石头一路走到对面的陕西去。
河水翻着白沫打着旋急奔而过,却听不见想象中应该不绝于耳的奔腾咆哮。甩掉鞋袜踩将进去。自下而上的醍醐灌顶。 四月把她的美丽披肩递给我,让我高举起来面对镜头仰脸闭目作陶醉状,搞笑版的黄河绝恋。
大家都说,看见了母亲河真好。然后面对她有两两相依的,有独自默然的,有摆Pose照相的。 我个人认为,这些都不是处理与母亲关系的最好方式。 应该是精赤条条扑向母亲的怀抱。 沿河走来这一路我就在找那种最原始模样的羊皮筏子。 就只当是件兜肚吧。
《大决战》里有一幕毛泽东在这里渡河东进的场面,看人与河与船与浪激情相拥那摇动的画面忍不住的荡气回肠。离得越近就越感觉到诱惑。
四月在软语温言求我走回宾馆去炉子来在河边给她们烹茶喝。我很不骑士地拒绝了。
午饭后登车去三公里外的西湾村。 我用来形容过碛口镇的词完全可以照搬到这里前面再加一个“更加”。
车子左转右拐很费了一番气力才到村口。壁虎指着眼前一片屋上架屋看去全无章法的格局讲这村早年是个大财主先开始盖起来的。设计上有一定的对外防御功能,全村道路曲折对外却极为封闭。 要是还年轻我就拿它来形容封建社会的政治经济状况了。
跟着壁虎进村,他专挑一些有代表性的宅子给我们讲。就象去年在新疆认识的风沙星空。都是有故事的人。
一家门口高挂“岁进士”匾。壁虎解释说这家主人坚持考功名数十载,屡败屡战屡败。后来朝廷看不过去就给了这块牌牌。 有点象贞节牌坊。 或者是现代那个“同等学历”的意思。
村里还有座挺别致的二层小楼,俗名唤作“花姑娘楼”。底层被村民一间间刨开作厕所了。当年鬼子拿这里作了八大胡同。 壁虎说这儿的人都痛恨小日本。
拐进一个四围高墙的院落,正中一盘石碾。两个老太太在磨花椒。美眉们争相上去作爱劳动状留影。壁虎让我们猜两个老人的年纪和关系。四月立刻滔滔不绝拉雅却默默无语。 我知道她俩的故事基本都是一个路数。类似张艺谋的电影琼瑶的小说席慕容的诗等等。
在村子里拐两个弯人就四散了。找了个高高在上的院落收拢队伍。壁虎说此处是保存最完整的宅子了,一层层依山而起,一层就是一代人。 他又遥指下面那一长排,以前是个大户人家,你看一共盖了九进。后来破败了,分家了,中间就垒了土墙隔开。
院里有鸡笼狗舍。壁虎告诉我过年家家贴春联,连鸡笼门口都要贴的。上联是母鸡多多生,下联我也能对就小鸡快快长呗。 横批是鸡肥蛋大。 听着咋象鸡飞蛋打呢。
其实各地跑久了,可以充分感受到乡土文学的魅力。就象路边随处可见的标语口号,跟班的曾见过有写“光缆无铜,偷也无用”的。 火烧还说过一个,产地湖北。“袭击警车是违法行为。”
顺着另一条路向村口运动。半道看见辘轳老人和井。老人刚打了水上来担了正要家走。被唧唧喳喳的美眉们团团围住。号称要帮他担水。快门响处个个东倒西歪水只剩了桶底。只得再打再照。我舀了一瓢,脸凑近了就是一股清凉。边喝边点评。她们不服气,让我来。 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可我是最后一个上的,直接经验没有间接的教训多多,所以我的姿势最标准。
走到车前发现我们那四个司机师傅没了。扭脸看见他们正在那只有一间房的小学校前给同学们上体育课呢。教的和学的都同样认真专注投入。 据说这已经是他们的第四节课了。英语课教你好再见我爱你,地理课讲时差与时区,音乐课教了个什么歌子。 他们意犹未尽地下了课,还掏出几十元给真老师说作班费。全体学生自发地夹道挥手相送高呼老师再见。场面热烈。我有点脸红。 师傅们很激动,路上还在回味着,觉得过了一个很有意义的下午体现了几分人生的价值。他们都是在门头沟山里读的小学。复式班。和他们刚代过课的学校一样。
冯家会的土林。在一条沟里,离西湾村几分钟的车程。 车进不去。我们徒步。几个太原驴子也赶到了。 土林与石林一字之差。形态与生成也就有相似之处。 是一根根土柱戳在那里,个个头顶扣一块大石头。 美眉们奇怪问是谁把石头搁上去的,干什么用。眼看又一个世界未解之迷就要被炮制出来。 山西驴里有来过的解释一番。 大致是这样。黄土质地疏松,水流极易冲刷侵蚀。而石头压着的地面冲击不到,就慢慢突出,天长日久,变成了土柱顶石头。 我问别处还有这样的林子吗。回答却没注意听。 至少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在硬撑起来的某些无谓与冷静下面,依然会留存一些柔软的东西。
流连迟返。壁虎有些急。原来他帮忙安排了坐木船顺流而下去李家沟。出发晚行船的距离就短。船虽破船人却有自己的规矩和分寸。 壁虎说漂过落差18米的大同碛一直是他的梦想,殊不知这也是我的。而且就只该坐破木船。只会搂着母亲撒娇的人最不懂得母亲。 听你那如鼓的胸膛/弹奏起千军万马的思想——苏纡的诗。
船老大一声令下,长篙撑离此岸,慢慢飘起来。又一声令,桨手齐动,呼喝之中几个动作就入了中流。其收桨。船速却陡地快了。美眉们的脸上满写着恐惧。 我坐在左侧船帮上,脚紧紧扣住舷板。暗暗用力应和船的起伏。 彼岸,陕西佳县的黄土破窑扑面而来,仿佛一抬腿就能过去。
今日读尽了黄河的沉默舒缓,只是在此刻才感受到她的力量。激浪撞击船身砰然作响水花飞溅。全身心沐浴一回。 我是第一次和黄河的浪与旋涡如此零距离,伸手可触。可此时两手正死抠着船舷。腾不出来。 托船工在主航道中心线取了一瓶最标准的水样。安妮走前嚷着朝我要。 真黄。沉淀下来之后瓶底真的有一层厚厚的泥沙。
弃舟重登此岸。壁虎带我们跋涉滩涂去李家山。 李家山在一个偏僻的沟里。民居建筑应该是最有特色保存最完整的。壁虎曾经陪吴大师冠中来写生,住在最高处的李银兰家,俯看山谷村舍炊烟尽在眼底。
李银兰家的小丫头肩根扁担,挑些刚下来的菜蔬在坡前等。 那道梁子一路缓缓向上,长度差不多一个半八香拉。我们这十几号人稀稀拉拉地走。那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挑着担轻轻松松在前面。听我呼哧带喘就停下来等着。很好奇地看这群人装备先进却步履蹒跚。 有些东西,对一些人而言是生活的点缀,对很多人而言,则是生命中最基本的组成部分。 好象每次出远门都会有让自己脸红的时候。
在暮色中抵达。在四孔窑里安顿下来。趁主人张罗晚饭的工夫四散了游走。我懒得动了,就倚着矮墙看下面一户人家在院子里喂羊。那院子是另一家的房顶。
晚饭是用存在地窖里的自制番茄酱做的打卤面。只是出乎意料的咸。我斗争半天才为自己省下了第二天煮早茶的水。这儿的饮用水很紧张,要下到村后那个很深的谷里去挑。
今晚,很好的月亮。 晚间山村停电。只有银白的颜色漫漫铺展开来。
壁虎手枕脑后,躺在碾盘上一声不吭看月亮。一下午他都在给我们作向导,现在是他的私人时间。 据说他曾在五星级酒店的大堂里铺开防潮垫倒头便睡。我至多睡过火车站马路牙子,层次不够。
山西男驴们兴致很高。在院子里谈笑。吼着老歌。都是我上中学时唱的。
清风朗月,一圈大大的光晕,很饱满地占据了头顶的天空。 乳晕。说晚了吃吃坏笑。
其实过滤了暧昧的意味,确实形象。
就把自己作回孩子去,轻轻仰头启唇,在今夜异乡静静的月色里重新体味温暖和安详。
2003年5月30日19:50 京畿道。本文作者:老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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